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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开始了。

城中现在说忙也忙,吃喝拉撒、生生死死全是大事,可要说闲也闲,一切政务全给瘟疫让路。

打家劫舍的没了。

据说城西的惯偷也主动报名,巡街敲锣去了。

知州、知县、县丞按部就班的忙活着,沈雁归起得晚些,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看了最新的疫情奏呈,便去了街上。

外头柴木焚尸,城中艾叶熏户。

南方的雪留不住,烟雾却难消散,沈雁归站在湿漉漉的街上。

从前这个时候,街上摩肩接踵、叫卖声声,现下即便没有禁制,许久也瞧不见一人。

街上轻烟漫漫,飞鸟振翅的声音亦清晰可闻,整座城寂如空城。

第一批大夫送进来的时候,各处人手紧缺,沈雁归只简单教了一遍救治之法,以及自我保护的措施,便分去各区。

第二批大夫送进来的时候,温川柏醒了。

这说明沈雁归的思路和方向都是对的。

温川柏和陶泓同时同源感染,症状轻重不一。

李医首在王妃提供的治疗方案的基础上,根据患者实际情况,大胆改变,在温川柏和陶泓身上用了两种方法,最后两种方法,全都奏效。

他抽着空的,将最新方案连同脉案全都整理出来,连夜送给沈雁归。

沈雁归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来。

“这个病,治疗是一方面,照拂又是一方面,三分治、七分护,温川柏能醒,宋蓝功不可没。”

晚冬烹茶,青霜研墨。

沈雁归笔走龙蛇,边写边说:“我们不止需要男勇士,也需要女英雄。”

晚冬将煮好的红枣茶端给王妃,“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招募医徒!”

因为照顾病患,需要足够的耐心、细心、贴心,所以首批征召的医徒,以女性为主。

既以女性为主,为了方便管理,便干脆写了只要女子。

沈雁归特意在城门附近,寻了一个空院子,用来安置医徒。

但是首批医徒还是城中女子先顶上来的,城外首批征召而来的女医徒,是随第五批大夫一起送进来的。

墨承影在上次人员送进来时,来信特意同她致歉。

说是男子好找,女子实在不易。

收上来的意见写的都是:胆小怕死,若强行征用,唯有一死。

为此,墨承影还亲自骑马去过周边州县,微服调查,结果出人意料。

不是女子没有大局观、贪生怕死,反而她们很乐意参与救援,是家中男人不同意。

其实墨承影不说,沈雁归也能猜到。

依着前几次的经验,征召告示一贴出去,必然会有流言传出去。

说殷县现在瘟疫横行,全是男人在做事,王妃怕控制不住这些人、怕这些人辛苦,所以征召女子进去。

表面是医徒,说白了是营妓。

不是照顾病患,是伺候男人。

一翻信件,景明果然是这样写的。

自然墨承影也隐瞒了一些,譬如微服之际,他还动了手,因为有人传谣,说殷县并非瘟疫之城,而是极乐之城。

摄政王不是摄政王,是绿毛王。

他上次染病之后,已经不能人道,可他又极其疼爱王妃,所以从大夏全境搜集美男。

没错,那一批又一批的入城将士便是他们口中的美男。

这些人入城,也并非为了其他,而是供王妃享乐。

城封着,外头的人不知道里头的实况,自然什么离奇的谣言都有人相信。

墨承影火大,杀了几个人,但是他不知道,他离开之后,谣言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强劲。

都说王爷被捅破窗户纸,恼羞成怒,这才动手。

不过不管怎么样,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夫。

纪州境内,有因为瘟疫家中男子皆亡的,妇人带着女儿,齐齐报了名,也有那些个混账的,瞧着酬金丰厚,逼着自己老婆女儿过来。

首批外征医徒一共二十名女子,站在诸位大夫后头。

沈雁归瞧着这些个女子虽遮了面,眼神里全是恐惧之色,甚至有人在瑟瑟发抖。

这些不是训练有素的将士,热血宣誓是没有用的,沈雁归柔声宽慰几句,说明日会统一教导她们照顾病患和自我保护的方法,而后便叫人带去院子。

但是这话,落在听信谣言的人耳中,便成了:王妃明日会亲自教大家如何伺候男人。

于是队伍刚到院子门口,有人便情绪崩溃大叫,她朝着门口的石狮子,一头撞过去,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得亏是侍卫长反应快,一脚将人踹回去。

“张家娘子,你这是何苦呢?”有年岁大的壮着胆子过去扶人,小声劝着。

侍卫长方才听她哇哇呀呀,还以为她要袭击王妃,是以下脚有些狠了。

那张娘子吐了口血,眼中却十分坚,“烈女不侍二夫!我便是死,也不可能去伺候别的男人!”

“我要如何说,你们才肯相信,只是照顾病患,并非伺候男人?”

张娘子哭着说,“我家男人说了,殷县就是个大花楼,里头女子全都是千人骑万人枕,我进了这里,这辈子也别想再回去。”

“若真是大花楼,他还将你送来,可知不是个值得托付的。”

谣言本身便全是漏洞,原就不需要解释,她们但凡肯睁眼瞧瞧,这能够罗雀的街道、恍若死城一般的殷县,便能知晓花楼之说无稽。

可是她们宁愿以死留清白,也不愿睁眼看一看。

沈雁归语气里带着疲累,中气不足倒显得愈发柔弱,她扫一眼众人。

“诸位之中不乏人母,敢问我挺着这样的大肚子,能做什么?”

诸位娘子这才注意到沈雁归宽松衣袍下,藏不住的肚子,一时间声音小了下去。

也只是小了下去。

毕竟当了人母的,也知晓怀孕的某一阶段,是可以行房的。

沈雁归不想举例,说已经有女医徒在协助大夫、治疗患者,因为她不能将那些接触过患者的医者,叫到她们面前来证明。

何况叫来了又怎么样?

当人们不愿相信真相的时候,真相在她们面前,也不过就是一场戏。

沈雁归也懒得多解释,只道:

“照顾患者不止需要勇气,也得学习一些基础的医术,自明日起,三日内,我会亲自为大家授课,这三日你们只在这个院子里,一应吃喝有专人送来,三日后你们若还是执意不肯,我会下令,开城门,送你们出去。”

院子选在城门附近、靠近主街,东侧小楼开窗便能瞧见主街上的事情,沈雁归做此安排,便就是为了让这些人自己去看真相。

主动过来的人,对这话自然没有太大反应,但是被迫过来的,便是瞧见了希望。

“真的?”

“我们王妃一言九鼎,何曾骗过人?!”

青霜有些生气,她不明白,自家王妃怀着身孕,整日操劳忙碌,掏钱贴人费心力,这些人怎么就一点小忙都不肯帮呢?

且不说这是她们自己的家,倘若王妃真是那样的恶人,不管天灾,她们早就被洪水卷走了,这会子怕都已经投胎了。

不记恩的东西!

白眼狼!

回去路上,晚冬不理解,“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依奴婢愚见,让侍卫长拿刀吓一吓,她们立时便乖了。”

“奴婢瞧着也是,有的人便是会挑软柿子捏,瞧着王妃温柔,便寻死觅活的吓人。”青霜方才也被张娘子那一出给吓到,“真要寻死,怎么不当着王爷的面寻死?”

沈雁归笑了一声,“或许也有人寻了。”

景明的信中甚少会言难处,只有似招不来女医徒这般完不成的,他不能不提,得要让沈雁归提前知道,好另择他法,不至于措手不及。

但是她想,若真有人当着景明的面寻死,依着景明的脾气,不管死没死,他都得补一刀,谁再吵,先送她上路。

说不准,还要威吓几句,送她们全家地下团聚。

可是沈雁归不能这么做。

外头的货物一批接一批运进来,城中的尸体一车接一车送出去,瘟疫感染的人数与日俱增,胜利遥遥无期。

她着急。

城中迫切需要用人,却迟迟征不上来人。

景明支援跟不上,唯恐耽误自己,只怕更着急。

再这么下去,他必然不排除采用暴力抢人的方式。

可是瘟疫之战不同于塞外战火,任何战争都可能、可以有逃兵,这场仗不行,但凡接触过病患的人逃出去,都有可能导致第二个殷县、第三个殷县……的出现。

她得要帮一帮景明。

外头的人不是好奇城中的情况吗?

那就让城中的人出去说话。

入夜,医徒院的人刚睡下,便有齐整小跑的声音传进来,东楼的人站到窗边,瞧见将士出城,她们正疑心:都说封城,这些军爷还不是能自由出入?

不久之后,将士们推着装载货物的车进来,沿街向前,有个偌大的空场地,货物全都集合在那边,有人举着灯笼查验、登记。

而后货车便被推向东西北方。

整个前半夜,全都在运送交接货物。

她们刚睡下,便隐隐闻到熬煮汤药的味道,离她们最近的一个厨院,院中有口大锅,专门熬煮统一的预防汤药。

廊下一排排,全是柴木炭火泥炉,日夜不停照方熬药。

翌日天未亮,车轮声再起,娘子们瞧见全副武装的殇夫,推着一车又一车的尸体出去。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沈雁归清早便来院中授课,第一课教的也不是照顾别人,而是自我保护,从护具的穿戴、与人接触的方式、接触后的处置。

中间小憩,沈雁归走到张娘子身边,亲自为她把脉、开方。

老百姓素日里连州县的父母官都见不到,何曾被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关照?

张娘子因为感动,激动的手都在抖,说话磕磕巴巴,“民妇出身乡野,头发长见识短,小人之心胡乱揣测,我对不起王妃……竟然听信那样污蔑王妃的谣言,我……”

她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简直不是人,还请王妃受民妇一拜。”

张娘子的巴掌打的很实诚,当下脸就红了,头也磕得响亮,咚咚咚,地上沙石都跟着震动。

“好了好了,城中药草紧缺,你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再要磕坏了,还得再喝药。”青霜得了沈雁归示意,将人扶起来,“回头出去,多说些我家王妃的好话便是了。”

“不,民妇不出去了,民妇家里拿了银钱,民妇愿意留在这里做事。”

张娘子连连摇头,“反正在哪里做事不是做呢?民妇愿意跟着王妃。”

那赵娘子一瞧便是个寡言少语的,她女儿豆蔻之年,面黄肌瘦,倒是十分伶俐。

“我叫赵红梅,是陈县的,我阿爹和哥哥、弟弟都没了,奶奶说我和阿娘是煞星转世,将我们赶出来,我和阿娘就住城外破庙,没有田地,也没有手艺,若不是王妃,我们连口热饭也吃不上。”

赵红梅说的不是被赶出去以后没有热饭,是打从记事起,就没吃过热饭。

饭菜是她和她娘做的,但是得要紧着家里的男人们先吃,等到她们手上,早就冷了,有时候甚至连冷饭也没有。

“在我们家,哥哥能上学、弟弟能识字,偏我整日里不是打猪草、便是喂鸡鸭,还总挨骂,说我是赔钱货,爷爷奶奶不许我上街,说女孩子不能抛头露面,可既然不能抛头露面,又干嘛叫我出去打猪草呢?”

其他女子也深有体会,各自抹着自己的辛酸泪。

那张娘子倒是没有苛待她的婆婆,但是她的相公好吃懒做,连着她和她婆婆一起打骂。

她原是听说殷县招妓,不愿过来,是她相公好一顿鞭子伺候,比她报名,他得了银钱,回头又骂她下贱,让她进城就自尽,没得脏了张家的门楣。

“这里好,有吃的有住的,还能学医,他们都说只有男孩子才能学医。”赵红梅脸上充满对未来的期待,“我现在要好好学,等瘟疫过去了,说不准我还能开个医馆,不仅能养活自己和娘亲,还能像王妃一样,造福百姓。”

其他人也跟着表态,愿意留下。

沈雁归一直静静听着,却在这时候反对,“不,你们要出去。”

前程道阻且长,沈雁归没有时间对每一批的医徒都这么细致培养。

这一批便是以后所有人的师长。

从决定招募医徒开始,她就已经在备课、规划。

她要让一部分人出去,让她们去说服更多的人来帮忙,要培养医徒院的专职师者,要往绣院、厨院送人。

装药囊、熬汤药、送汤药等等这些,看着都是小事,倘若出了错,一样能够要人性命,而且大夫还查不出问题来。

有了她们,那些有经验的老大夫、学习多年的医者,也能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治疗病患上。

两日后,城门打开,几位能说会道的娘子出了城,她们肩负王妃的使命,去各州县征人。

东方既白,沈雁归爬上城楼。

这是她来殷县,第一次上城楼。

也是再次封城、夫妻分别后,第一次遥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