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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的生活似乎回到了平常,虽然外出时还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久留,但她时不时的还是可以去学校上一堂课,闲来见见朋友逛逛街,出入都有曲小路接送——如果不是考虑到安全问题,她本想直接从华公馆搬出来住到曲小路家就好了。

她的生活一下子归于平静,就只是没有了华玉盏。

——在学校里时没有他的身影,在华公馆时明明住在一起却像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里的人。

除了上下楼或者在走廊上遇到时她客气地低头颔首匆匆而过,就只有从窗户上看向花园时可以看到他陪着月见的身影了。

就像曲小路说的,月见的训练之后就没有太大进展了,她吃饭时勉强可以在旁人的督促下使用刀叉,但一个不注意就随时会两手并用的往嘴里塞,把血抹得到处都是。

她本身只对华玉盏的存在有反应,似乎也能够听懂一部分他说的话,其他人像是管家需要代替华玉盏照顾她的时候就只有用人血引诱才能够让她听话。但迄今为止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就只是每天像个幽灵似的穿着白色的真丝睡衣在华公馆里游晃。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桑宁还是很害怕见到她,为了避免撞见,在华公馆时桑宁都尽量不离开自己的房间。

像她一样深居简出的还有华先生,他干脆已经搬到了后院的小楼里方便就近观察和研究闻夫人的状况,因为在没有发现其他被“返魂香”复活的人的情况下,闻夫人就是唯一的参照,她的状况直接与月见息息相关。

这几日桑宁闲来无事时从曲小路那里陆续听来了许多过去的事——不是月见的,而是只属于她的,关于她转生之后如何被爷爷带走收养,如何被寄养在曲小路家,又在上学时被送到了城里跟保姆一起居住。还有曲小路是如何在相隔了一千多年后联系上她的爷爷,取得爷爷的信任答应在他无能为力之后继续照顾桑宁。

后来他就一直在物色着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桑宁面前,在真正的曲小路一家出了车祸时,他就顺理成章的代替了曲小路。

他也没有刻意的抹消华玉盏为桑宁所做的事,他那个想要什么身份只要去妖管会走走关系就可以搞来一堆证书文凭的老妖怪,在桑宁转生之后也正儿八经的去落了户籍,从大学一路念上来,各种文凭证书也都是亲自考出来绝对经得起任何查证。

他坐实了华玉盏这个身份确保不会出现纰漏——对于大部分妖怪来说这种大费周章的事都是没什么必要的,他们没有“一辈子”需要考虑,在同一个地方大多不会呆十年以上,这种来来既走的生活用假的文凭证书已经足够了,就算是被查证出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换个身份继续生活。

华玉盏从来不多说什么,但他所做的事却的确是想要正儿八经的陪伴桑宁过日子的打算。但是人生总有意外,现在看起来那些准备都没什么必要了。

当不当教授写不写论文也都成了无所谓的事情,桑宁这个助手也就同样没什么必要继续做下去了。

桑宁多希望自己能早些知道这些事,虽然以现在来说,知不知道也许并没有太多不同。

“小路,那你本来的名字是什么?曲小路这个名字是我真正表哥的名字吧?你自己的名字呢?”

整天小路小路的叫惯了,桑宁还真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这么想来水泽村的人会喊了他那么多年的水泽君不也是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她问了之后曲小路脸上温温的笑容却似乎有稍许停滞,凝固了片刻才说:“我没有正式的名字,妖怪的生活方式跟人类有很大不同,很多妖怪都没有正式的名字,所以你只要继续喊我小路,我也已经习惯了当曲小路,这样不就挺好?”

然而桑宁这次似乎没怎么上道,继续追着问:“那为什么会没有名字?”

曲小路摆出最完美的狼外婆的笑容无比耐心的解释说:“你想啊,人类的名字是谁起的?总得是父母啊,亲族长辈啊,那总得是有家族亲人的前提下吧?但是像人类也有很多孤儿流浪儿就有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后来捡到他或者照顾他的人叫他什么他往后就叫什么。

何况鬼怪大部分都是独来独往而不是以亲族的方式生活的,像玉盏那种有血脉可循的还好,生下他的人自然会替他命名。但大部分木系妖怪或者自然成精的妖物,精魅,都既无父母主人也无亲族,当然就没有正式的名字,随缘找个名字叫着就是了。”

他如此耐心的掰开揉碎细细列举说这么详细无非是想要把桑宁绕晕了,可桑宁就是不上道儿,“可华老师说蚌珠都是成精的老蚌孕育的啊,那孕育你的老蚌不就是你的亲人了吗?他没有给你起名字吗?”

“他……”曲小路的笑容继续凝固,“他太老了,当时已经有些老糊涂了,忘记给我正式命名……”

“那他孕育你几百上千年的,平时总有个称呼吧?不会连称呼都没有啊?”桑宁居然还很认真的在提醒他。

——开什么玩笑,那个名字他怎么可能说出来?

他现在也算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大妖怪了,在有明确等级区分的精魅之中更是地位无人能敌,怎么能让桑宁知道她以前和玉盏喊着他“娃娃,娃娃”还整天把他抱来抱去!

他于是也不绕了,用了最简单直接粗暴的转移话题方式——“桑宁你饿不饿?”

虽然桑宁已经渐渐接受了她现在的身体“不吃饭也不会饿”这个事实,但是不提的时候还好,一提起来就还是……“有一点。”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曲小路终于成功的岔开话题,虽然他拿着点心回来时桑宁屈膝坐在床上又想起这件事问他——

“小路,你有想念过养你的老蚌吗?来人世这么久有没有回去看看他?”

“想当然偶尔也是想的,”小路把点心盒子递给她,自己闲适地靠着床头坐在她旁边,“虽然妖怪跟人类不太一样,一旦离家就几乎不会再回去——有些像是动物会把独立的幼崽赶出去,往后就各过各的不再相干。所以说是想念还不如说怀念,只是想想却不会特地再去见面。何况现在也已经无处再去寻他了,自从人类开始往海洋发展,他已经跟着海里的其他眷族一起迁移到海的更深处。在陆地上尚且人海茫茫难以找到一个人,何况那么深那么广阔的海底。”

“那以前的海底,真的有龙了?”

“有啊,在千年前他们可是海里绝对的霸主,现在却一样要躲避开人类给人类让路也真是不可思议。”

“那他们现在也还在更深的海底了?”

“不知道。他们大概是比任何妖族都更早察觉到妖道衰落的,也就在更早之前就迁徙到连海妖也不曾去过的海底深处了,那之后就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也许他们还在那里生活,也许适应不了环境已经灭绝了也说不定呢。”

桑宁回想着,是在哪一次呢,在来往于妖怪村的旅途中,华老师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曲小路带着几分怅然说:“现在能在人世间存活下来的大多是适应了人类社会的妖怪——以前妖道衰落时我也奇怪过,为什么上天会选择了人类呢?我们明明比人类更强,为什么却是我们给人类让路呢?可是这些年看看人类科技的发展似乎也就明白了,妖怪们有些地方太得天独厚,有些地方又太限制于先天的本质,再过一千年也是不可能有什么发展的……”

时代选择了人类,舍弃了妖道。

曲小路拍拍桑宁的头,颇有些语重心长,“所以你就这样当个人类就好,实实在在的活一辈子,生个孩子,人类就是这么生生不息的繁衍下去的……”

说着曲小路自己却顿了顿——等等,他能生孩子吗?

如果是华玉盏的话说不定还能跟桑宁生个半人半妖的孩子,可是他想要取代华玉盏跟桑宁发展关系的话要怎么生孩子?生颗大珍珠吗??

桑宁没发现曲小路的异常,自己却也在疑惑现在她还能算是个正常的人类吗?她这个木头人的身体要怎么生孩子?生个木头人吗??

——还是不要继续考虑生孩子的问题了!!

……

夜里桑宁又一次从那个桑园被无数黑色触手吞没的恶梦里醒来,对小豪的担心似乎也因为这个梦的反复出现而与日俱增,而她能做的却只是不断的练习制造空间和用空间抓鬼。她现在可以在一个玻璃弹珠中造出一个地牢,详细的分成不同的牢房单独关押逃离的鬼怪,不再是一股脑的有多有少乱关一气。

甚至还能听声辩位,一颗弹珠扔出去,打开空间的瞬间周围十米内哪怕是一只蚊子也可以在她的意志控制下被关进去。虽然临到深秋蚊子越来越少也没找到其他可以替代的练习品。

所以理论上只要给她足够多的玻璃弹珠,再多的鬼怪她也可以抓得住。

睡不着时她就爬起来制造空间,床底下已经快要满满的攒了一箱子弹珠。制造的是足够多,发愁的只是一旦真的到了要去桑园的那一天她要怎么带上这么多的珠子。

做了一会儿口渴时发现屋里的水瓶里已经没有水了,桑宁拎着水瓶下楼去厨房,她平时很少来,因为厨房实在是有点大,家什材料齐全得堪比饭店,虽然收拾的井井有条但不熟悉就总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

她走进厨房伸手在墙上摸了两下没找到灯的开关,好在厨房大片的墙都是玻璃窗,今夜月光也很亮,她凭着记忆往水瓶的方向走去,脚下却突然踩到什么黏腻的东西,拖鞋鞋底一滑嗷一声就摔倒在地。

幸好现在的身体不怕痛,她也就省了哼哼唧唧的功夫想爬起来,但满手的黏腻间只觉得一股微微的腥气扑来,抬手在月光下看到地上手上红黑的血迹。

桑宁一时惊得脊背发凉,忽然只觉一道阴影投过来挡住了月光,抬头就看见月见站在窗外,嘴上睡衣上沾着血迹斑斑,漆黑的眼睛依然像蒙了一层雾气,在夜里看起来如同罩着一层半透明的壳子,像冷血的昆虫一样冰冷。

桑宁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月见也只是这么定定的看着她,两人对视着,最终桑宁只能缓缓深呼吸着站起来,试着跟她说话:“月见……你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厨房有通往花园的后门,此时后门已经打开了,桑宁想出去把月见带进来,走到一半踩到一个塑料壳子,低头见是一个密封血液用的袋子,心里这才放下了一大半。

月见大概只是夜里跑到厨房来偷喝血吧,她快走两步准备去把月见带进来,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但总不能看着她半夜一个人在外面游晃。

她走出来时看着月见那血迹斑斑的白色真丝睡衣忍不住想貌似她每天都吃东西时都会弄得这么一身,华老师也不知给她买了多少件睡衣总是弄脏就换。

“月见,我们进去去吧……”

桑宁也不知道月见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她那只是默然看着她的模样实在让人犹豫。

踟蹰之下桑宁慢慢试着伸手去拉她,却被一种诡异的喀喀声吓得猛地停住手。

声音是从花园里传来,桑宁扭头似乎看到花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悉悉索索伴随着吸溜溜的声音听得人耳根发痒,没有办法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桑宁慢慢走过去,等看清地上倒着的闻海明和他那几乎已经只剩骨架的胳膊,他瞪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喉咙却已经被咬烂了,闻夫人正趴在他身上拼命吸啜着伤口里的血。桑宁终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慌忙后退了好几步,转身就要去拉月见——

“月,月见我们快回去叫华老师——”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问题——月见有没有吃?

那个念头让她伸向月见的手都抖了一下停滞下来,但下一刻她自己却又否定了——不会的,月见只是在厨房偷喝血袋而已,她不会吃的!

她拉住了月见的手腕,那手腕冰凉僵硬没有一点温度,她一拉之下没有拉动,转头去看时见月见依然用那双被半透明壳子包裹似的冰冷的眼睛盯着她,突然反手抓住她,抬起来就狠狠咬下去——

桑宁这一回可是真正的惊声尖叫,虽然感觉不到痛但这个场面实在太吓人,她几乎已经听到了自己胳膊被咔咔咬碎的声音。

她好想大叫:我没有肉!不要咬我!!

但月见咬碎她的手臂之后却也吸允了起来,桑宁不知道她在那条没有血肉的胳膊上吸允什么,但随着她狠狠一吸那种被抽空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又再次袭来,一瞬间头脑晕眩起来,有什么东西正源源地从伤口流逝。

桑宁几乎要跌倒在地上,只是撑着想要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可是月见咬得死紧,那张漂亮而又木然的脸竟然在这种时候都没有一点可憎的狰狞。

只是在华公馆里总不可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人发现,二楼的两扇窗户被拉开,华玉盏和曲小路出现在窗口把花园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华玉盏瞬间变了脸色,喊一声:“桑宁!”人已经从窗户上跳下来。

桑宁感觉到月见在听到华玉盏声音时身体一顿,正一把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月见却如同突然开了灵窍意识到什么,抓住最后一线机会对准桑宁的脖子扑过去——

她已经意识到了,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玉盏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接近桑宁了!

华玉盏飞快向这边冲来的时候月见也扑向桑宁,然而下一刻月见的身子却猛地扑空,桑宁就那么凭空消失在他们面前,就那么毫无预示的消失不见了。

月见被飞奔来的华玉盏拉了一把才没有扑倒在地上,抬头时看到华玉盏盯着桑宁消失的地方眼里一瞬间透出来的惊讶和担忧。下一刻华玉盏的目光投向她时她瑟缩一下脸上露出惶惶的神情,她意识到华玉盏对桑宁的在意,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被看到了,她害怕玉盏会生她的气了。

华玉盏敛去了表情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捕捉到了月见那些细微的表情。

她本不该有那些心思和表情,至少这几天以来是从来没有的——她在吸取桑宁的灵识,本来就是从桑宁魂魄中分离出来的她,多吸取一点桑宁的灵识自己也就多一点思维和智慧,甚至不需要人教,这是她的本能。

——眼前的这个真的也是月见吗?

月见从来都不会伤害别人,到死都没吃过一口人肉喝过一口人血。不需要什么证实,他就是知道没有记忆的桑宁也会选择同样的事。

可是眼前的“月见”为什么可以这么一身血迹斑斑,还毫不犹豫的去袭击桑宁?

几天以来华玉盏一直都在无视,不管“月见”变成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她是那个魂魄里的一部分就不能舍弃不管。

只除了,她伤害桑宁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