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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小豪一直在考虑事情是怎么顺理成章就发展成这样的。

一个多小时之前,他那个还有待验证的“姐姐”桑宁打了一个电话给她的室友,他似乎隐约听到手机那端被推崇为女神学霸的女人听完桑宁的请求,以质疑的语气反问了一句:“你是让我一个高中毕业已经三年的考古专业学霸去给一个高考生辅导高中数学?”

——是的是三年,虽然牧文心现在仍旧是大二,但是因为东青大停课复课的特殊情况,她实际上也已经进入大学三年。

一个三年一心扑在考古专业上的人会去记得什么高中数学吗?

虽然同样是无力辅导,但就这句话的理性程度来看这个女人也跟他那个“姐姐”的脑筋有天壤之别。

反正本来也就是因为陈小闯的话一时头脑发热,觉得大概可以真的借这个机会拉近距离重新审视一下这个姐姐,顺便还可以得到一点“现役东青大学生”的辅导。

但是现在他已经认清现实不抱期望了。

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女人虽然没有直接答应桑宁的请求,却挂了电话转身就去联系了数学系的高材生,随后通知桑宁把小豪带去学校。

现在正好周末,父母一听有人可以辅导桑小豪学习自然是欣喜,直接把桑小豪打包给桑宁送两个人上了短途客车。

车程不过一个多小时,此时车上人不算太多,桑宁和桑小豪坐在比较靠后的临窗位置。

虽然一直告诉自己桑宁没什么可怕的,但长这么大桑小豪几乎还没有出过远门,想不到第一次出远门就只有桑宁跟他在一起。

两个人这么近距离的坐在一起,甚至偶尔会碰到彼此的胳膊,桑小豪忍不住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游荡在每一个毛孔之间。幸好长袖T恤遮住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就只能一直扭头看向车窗外,努力当做身边的桑宁不存在。

这辆短途客车不走高速公路,在郊外的路上晃晃悠悠地开着,桑小豪不理桑宁,无聊之下她又试着拨了几次曲小路的手机。显然郊外信号并不好,连桑小豪都能听到桑宁手机里传来滋滋啦啦的杂音。

他很想跟桑宁说一句就不能换个好点的手机,瞥了一眼桑宁的手机却顿时又把话吞了回去——

桑宁用的是最普通简单实用的平板手机,似乎还是老款,因为不是宽屏的关系估计也没什么上网游戏功能。反观自己功能齐全的新款手机……

陈小闯说的那些重男轻女、欺负姐姐、老幺即独子意识……那些话一股脑的冒出来,顿时就让人产生了罪恶感。

罪恶感和恐惧感在他心里交锋,他试着找话跟她说,只是说出口的语气依旧不怎么和善,“如果找不到曲小路表哥,我今晚住哪儿?”

家里的打算是让他今晚住在曲小路那里,这样明天是周日还可以再学习一天,明天傍晚再回家。

他迟疑了一下问:“曲小路表哥不是昨晚跟你一起回来的?所以他今天应该没在大学那边吧?”

桑宁不在意地拨着手机,“没关系,我有他家的钥匙,找不到他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了。”

桑小豪有些奇怪桑宁到底是跟这个表哥的关系有多好?

虽说那是表哥,但对于这个表哥他们家实在不太熟悉,甚至一直以来就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亲戚存在,也知道他的名字,仅此而已。

家里跟他比较熟的人就只有桑宁。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就又陷入冷场,桑小豪继续扭头看向车窗外的郊外风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滋滋啦啦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不想转头,就只从车窗的倒影上看一眼桑宁——可是倒影之中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桑小豪头皮一麻,吓得立刻闭上眼睛,头也不敢转一下地默念:只是看错了,只是角度不对,只是桑宁刚好没有被映在上面……

默念几次之后他小心地睁开眼再去确认,车窗上映照的倒影里先出现自己略显惊惶苍白的脸,随即一点点挪动视线,看向自己身旁的座位。

座位上依然没有人,却有一个一尺长的草娃娃坐在那里——深黄色的稻草扎成的身子和四肢,上面顶着一个木刻的圆头,头上涂鸦似的简单画着五官和头发。

桑小豪只觉得自己脊背一片冰凉,仿佛都要往外冒着寒气儿,冷汗顿时头从上冒了出来。

他全身僵硬,眼睛都不敢眨的盯着那个草扎的娃娃,好像只要一个不注意它就会动起来似的。

好半天他才找回点知觉,动了动手指,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旁边座位上挪,然而他的手摸到柔软皮肤的一瞬间就又僵硬了——他摸到的不是草娃娃,而是冰凉却柔软的皮肤。

他动也不敢动一下,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收回自己的手。

直到一声噪音尖锐地穿过耳膜,桑小豪下意识用手捂住耳朵,滋滋啦啦的噪音没有减小反而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近距离的守着一台声音开到最大的雪花屏老电视机。

那尖锐的声音虽然没有再响,耳膜里的震荡却还残留着,仿佛嗡嗡的余声。

他等那阵余响消失才放下手,四周除了充斥着的滋滋啦啦的信号声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好像这么大的噪声没有人觉得奇怪,甚至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听见。

桑小豪刚一抬头去看就愣住了,哪儿还有什么人?车上根本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除了他旁边座位上的草娃娃,整辆车上空空荡荡。

桑小豪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站起身用被抵住车窗像是想要尽量远离座位上的那个草娃娃——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车上的人呢?在刚刚那声噪音之前他还能看到前排座位上乘客的头顶,还摸到旁边桑宁冰凉柔软的皮肤。

似乎就在那一声尖锐噪音过后,桑宁真的变成了一个草娃娃,一车的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他很难形容此时的感觉,好像那些噪声变成了看不见的磁场,就像那些老电视机上的雪花屏,充斥在空气中。

明明四周充满噪音,却只觉得一片寂静。

他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在做梦??

就在桑小豪觉得这样的情景哪怕多持续一秒自己的神经都要崩溃的时候,一阵旋律却打破了这噪声中的寂静。

桑小豪低头去看那旋律的来源,是放在草娃娃座位上的桑宁的手机在响。

——是谁的手机都好,是谁打来的都好!

桑小豪顾不得对草娃娃的恐惧,快速伸手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未知来电”。

按下接通键,桑小豪刚把手机放到耳边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喂”,尖锐的噪音瞬间又再次刺穿耳膜直抵脑海深处,同时伴随着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喊着:

……桑……宁……

桑小豪吓得直接扔掉了手机,避而不见座位上的草娃娃,从它旁边冲出来。

他快速走向驾驶座,不管车上有没有其他人,既然车在开就总该有驾驶员!然而没等他走出两步,刚刚扔掉的手机里突然传出一个年轻男子温润的声音,像是劈开了所有的噪音和杂音,一瞬间让人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喂?桑宁?是你吗?喂?哈喽??”

桑小豪小心地向手机靠过去,重新捡起来,迟疑地应着:“喂……?”

对面停了停,像是没料到是一个男孩子接的电话,只是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小豪?那个声音是小豪吗?你姐姐呢?”

桑小豪终于认出那个声音是曲小路,虽然跟他不怎么熟悉,但这人说话时那种温润的和气的让人舒服的感觉却很容易就能辨认。

桑小豪尽量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可是这通电话就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现在只能向他求救——

“表哥,我们现在在客车上——我保证我既没喝酒也不是在做梦,可是车上的人都不见了!没有下车就是不见了!桑宁她变成了一个,变成了一个草娃娃!真的,我没有胡言乱语!我——”

“小豪,”曲小路的声音打断他,依然平静温文得就像在闲话家常——“别怕,别紧张,听我说的去做好吗?”

桑小豪愣了愣,刚才的慌张一下子消散了,或者说更诧异了——

曲小路竟然没有质疑?听他的语气,就好像很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且丝毫不觉得惊讶。

——为什么?

曲小路是什么人?对他来说这样的事情很寻常吗?跟桑宁有关吗?

桑小豪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疑问,但都压了下去,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好,你说。”

“你现在带上那个草娃娃,跳车。”

“啊??”

桑小豪一下子就傻了眼,虽说现在车子晃晃悠悠似乎开得不是很快,但他还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居然要做这么高难度的危险动作。

“小豪,”曲小路的声音继续温柔地传来,既不急也不催促,“不用怕,只管跳出去就好了。跳出去之后不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只管逃——别对任何不认识的东西好奇,别靠近任何奇怪的人,我会找人去接你们,好吗?”

桑小豪看看车里的情形,这时手机里又开始有信号杂音传来,曲小路的声音□□扰得断断续续越来越难以听清,这种情况之下桑小豪只能应了,正在问:“你找什么人来接我们?我怎么确认?”可是已经几乎听不到曲小路的声音,通讯就在噪音里挂断。

桑小豪一个头变两个大,看着座位上的草娃娃就觉得头疼——这仿佛就是他的恐惧之源,而他却还要伸手去把它拿起来。

桑小豪几经迟疑,终于一手拎上自己的书包一手揪着草娃娃塞进包里,背上包把车窗打开到最大,深吸一口气跳了出去。

落到地上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疼,惯性让桑小豪在地上滚了半圈,草娃娃也从背包里被甩出来。

可是落地之后桑小豪看到的根本不是郊外的风景,这里一片漆黑,能够看到的只有一条路——一条无尽延伸向两端的小路,除此之外没有树,没有景物,全都陷进一片黑暗里。

桑小豪已经预感到就在今天,他的人生观要彻底被颠覆了。那些平静的美好的现实的生活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他才刚刚升上高三,哪儿有那个不可思议体验的时间啊!

桑小豪愤愤地把草娃娃又塞回包里,但一尺长的草娃娃怎么都不能全塞进去,留着个木头的头和稻草胳膊在外面,背在背上格外瘆人。

——这都是因为桑宁!

桑小豪几乎想要磨牙,他很确定自己本来的生活算不上多么美好但至少是安宁的,自从桑宁这个姐姐出现之后什么都开始变得离谱了!

他正在迟疑着该停留在原地等着,还是往什么方向走,小路的一端却发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蠕动着正在靠近。

桑小豪顿时脊背发凉,即使没有曲小路的嘱咐,他的本能也只告诉他一个字:跑!

他没有迟疑撒腿就跑,背上的背包却越来越沉——只是一个草娃娃居然变得死沉让人几乎要直不起腰。

他边碎碎念的抱怨边坚持前行,这里的一切已经不是他能够理解的了,所以他干脆不去了解,不去探究,就只是背着这个死沉的草娃娃继续跑。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村子,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但脚下的路就延伸进了村子没有别的岔路可以走,而身后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

桑小豪没有选择,他一头闯进村子,村里很静,甚至是一股死寂。只有一个院子里远远传来一种怪异的喀嚓声,偶尔还有像是厨房里菜刀剁排骨时的声音,在这死寂里格外明显。

桑小豪很不想走近,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穿过这个村子,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来借他的人会不会找不到。

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尽管很想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去,但走到院子前还是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

男男女女几个蜡黄枯瘦衣着破旧的人在院子里,男人们正在用一个大铡刀铡着什么,还有人就在地上用柴刀剁肉和骨头,也不管溅得满地都是。

女人们有的拿着细长的布袋子,像灌香肠似的往里面装肉,装好了肉布袋子被缝起来,像缝娃娃似的缝上身躯四肢,其中一个女人正在拿着一颗头往其中一个身躯上缝着……

桑小豪一瞬间寒毛乍起,因为那颗头是真的!是人头!尽管被血模糊得看不清面目,但那发型却跟他姐姐桑宁的一模一样而越发让人毛骨悚然!

他僵立了片刻,试着努力迈动冰凉得快没有知觉的双腿,一步步悄悄远离。

他一路跑出村子,那个院子里的人应该并没有发现他,身后蠕动的声音也没有跟来。他看到前面不远处开来一辆黑色轿车,虽然全身都戒备起来,但也没有办法转头再躲回村子去。

轿车开到跟前停下,车窗缓缓摇下一条缝隙,里面的人用低沉干涩的声音说:“曲先生让我来接你们。”

桑小豪这时才觉得身形一晃,两腿顿时都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司机略略转头,打开车门下车来搀扶起他,压得低低的鸭舌帽看不到他的脸,只让人隐约觉得跟这辆看起来很豪华的车子一点也不搭配。

司机帮桑小豪摘下背包,把他扶上车,又把背包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这才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

下车时四周依然一片漆黑,但在他的面前现了一扇门。桑小豪虽然对那个草娃娃各种排斥但仿佛职责所在,依然把包背在身上不打算撒手,看着司机打开那扇门做了一个请他进去的手势。

桑小豪走进那扇门里,屋里也是黑漆漆的,厚重的窗帘紧闭,只点了一盏昏暗古朴的油灯。

他借着那一点光芒打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哈利波特的世界里——这里像是书房又像是储藏室,有一张豪华的大书桌摊开着各种书籍,略嫌杂乱的置物台子上放着一些缝纫工具和奇怪的鬼画符,三面墙壁上是书架和置物架,似乎放着一些残旧的书籍,各种奇怪的瓶罐盒子,还有整排整排的草娃娃。

看到那些各式各样的草娃娃,桑小豪不自觉地握紧了肩上的背包带,直视自己正前方一个斜靠在书桌前的男人。

置物台上那盏昏黄暗淡的灯光不足以让他看清这个男人,只能看到他身上的西装裤和西装马甲,肩膀以上几乎都隐在黑暗里。

他的声音是陌生的,听起来很年轻,也有几分和善——“你做的不错,现在可以把草娃娃交给我了。”

虽然看不到,但桑小豪感觉得到他脸上在笑。他迟疑了一下,但在人家的地盘上,估计他反对也没有什么用。何况这草娃娃对他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把草娃娃从书包里拿出来,借着靠近两步的机会想看清那人身后斜靠的书桌上的东西——但匆匆一眼,似乎只看到一本残破不堪的书籍封面上写着《返魂术》三个字。

他莫名心里跳了一跳,把草娃娃递过去,问,“这个草娃娃是桑宁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笑问:“你不叫她姐姐吗?”

桑小豪也无视他的问题继续问:“桑宁是活着的吗?还是死了?”

两个人各说各话显然谁也没打算回答对方的问题——“好孩子,你已经帮了桑宁,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桑小豪根本就来不及再问更多,只觉得背后一阵拉力,那个司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后,揪着他的脖领子一把甩出房门——

桑小豪只觉得眼前一晃,身体顿时在黑暗中下坠,脑中瞬间冒出两句话——过河拆桥,卸磨杀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