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谷口,穿过荆棘丛,不知怎的,总觉得比上次好走了些。
沿着乡道,朝灞州城走去,不时揉着眼睛,虽然不断有一些记忆碎片浮现,可脑袋还是十分混乱。
约半个时辰后,灞州城的城门终于出现在眼前,看着这不算巍峨的城墙,他依然有些懵懂。
跟随着人群走进城里,顿时热闹起来,正是摊贩们忙碌的时候,没走几步,便有些走不动道儿了,实在是因为路边的早餐太诱人了,他饿了,毕竟一早起来,什么也没吃,又赶了这许多路,此时,香气扑鼻,愈加觉得腹内空空,走不动道了。
走啊走。
为什么?这地方我好像走过许多遍,却这么陌生?
走啊走。
这人们既熟悉又陌生?为什么我觉得人好多?为什么大家都围着我?
议论纷纷。
我在熟悉而陌生的街道上走着,我在熟悉而陌生的人群里走着,所有的记忆都指引着我来到这座城市,我来了,可我再记不起任何。
人们还是围绕着他,议论纷纷。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路人纷纷躲避,柳梦梅像是从马上掉落下来一般,飞快地来到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
柳煜有些慌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连来人是谁?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便被她紧紧地抱住。
“你去哪了?你没事吧?走,跟我回家。”柳梦梅要拉着他回家,他却没有动身,任由她拉着。
柳煜呆呆地望着她,一股莫名的情绪流入心间,哀、伤、悔、愧,不断冲击着他。
“你怎么了?柳煜,我是姐姐啊!”柳梦梅发现弟弟眼神迷茫,她很难接受。
“姐姐?你是我姐…”突然,胸口一闷,他想哭,却哭不出来,想言,却如鲠在喉。
记忆里,她确实是我姐姐,可为什么?我会本能地抵触这段记忆,好像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的记忆不是我的?那这记忆,这段人生又是谁的呢?
看不清了,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喊的那么用力,我听不到呢?我好饿。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整个世界慢慢无声,他浑身一软。
“柳煜!”
脑海中,轰!
一瞬间,瞳孔暴缩,再次聚焦,嘈杂的声音猛地灌进双耳,大脑重新掌控全身,后背发了一层冷汗,柳煜不曾昏倒,竟是醒了过来。
柳梦梅长舒一口气,这时,卓梦盈也跑了过来,她不放心柳煜,其实一直跟在他后面,方才见他要晕倒,情急一喊,这时候也不好再躲着了,便走上前来。
二人不免交谈一番,这边柳煜却饿不行了。
“你们能不能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好饿。”这个人饿得说话直抖。
“呀!”
二女连忙上前搀扶,柳梦梅则吩咐家人连忙去买些粥食,忙了一阵,众人一同回了柳家。
……
两年前,天顺十五年。
柳浮接管柳家已有三个多月了,自从柳父去世之后,他便处于无尽的忙碌之中,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食春。
惠风和畅。
花园,一片多姿多彩的小天地,汇聚了自然的美丽,莺蜂蝶燕,在此流连,带来了别样的活力。
天空,蔚蓝澄明;云朵,洁白飘渺;阳光,暖黄怡人,却都衬托着漂亮的小花园,远远地望一眼,多么美丽的世界!
多么美丽的世界!
花园里,那株老桃树,年年爆花,微风拂过,千朵万朵随风摇曳,散发出一阵阵清香,又是这个小花园里最美丽的风景。
柳梦梅很喜欢这里。
“弟弟,你喜欢吗?”
她看向柳煜,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他连忙收回目光,看着满树的桃花。
“很喜欢。”
“那我们一起来找一找,看看哪一朵最漂亮,好吗?”柳梦梅来到他身边,带来一阵香风。
柳煜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头发。
“好。”
“然后你帮我簪到头发上。”
突然,她笑着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哦,好、好啊。”
他连忙来到桃树下,寻找着,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很快,柳梦梅采了一怀,放在树下的草地上,柳煜却还在那里看来看去,挑挑拣拣,犹豫不决。
她就坐在桃花树下,静静地瞧着他。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姐姐的目光,柳煜加快了速度,取下一朵自认为最漂亮的桃花,捏在手中,朝她走去。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几步路,他却像走在心坎上一样。
“你采了好多。”
“嗯,没办法啊,都很好看,我都不知道选哪个了,你帮我选吧。”
柳煜放下手中的花,开始挑选起来,挑好一朵,便放在她鬓边,看一看,试了好一阵。
“不行,我真的选不出来,感觉每一朵都可以。”
柳梦梅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扭扭身子,让他看的更全面一点。
“你好看,戴什么都好看呀。”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大实话。
“什么嘛?还是我自己来吧。”她伸手拿起一朵,利落地簪在鬓边。
是唯一的那朵。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还是很局促。
这时,她取下随身的小包裹,粉粉嫩嫩,刺有朵朵桃花。
原来是桃花酥,特别酥的那种,香郁甘甜,一共五块。
她拿起一块,递给他,自己吃一块,如是者二,只剩下最后一块了,她递给他,他只是推辞。
她只好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咬下一口。
“哇!这块超好吃!真的!你快尝尝。”她兴奋地说着,把剩下的一半送到了他的嘴边。
近在咫尺的桃花酥,香甜扑鼻,柳煜张开嘴巴,吃掉了它。
很好吃吗?他只觉得断口微潮,没有那么酥脆了。
……
啜夏。
薰风拂暖。
南湖,游船画舫。
船尾,玳石不紧不慢地摇着撸。
船舱里,柳煜虚弱地斜躺在卧榻之上,姐姐柳梦梅坐在他的身边。
小船缓慢地行着,二人静静地看着窗外景色,青山不改,绿水倒流,刺目灼热的阳光,洒在波动的水面上,依然耀眼。
“到了吗?”柳梦梅自言自语,起身来到舱外。
莲叶无穷,荷花映日。
她随手采了几支莲蓬,取出上好的莲子,在净水中清洗,白果绿心,煞是可爱。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水恰好开了。
梗米,百合,红枣,莲子。
不久,粥熬好了。
拿瓷碗盛了,来到船舱。
玉背,香肩,粉额,鼻尖,已沁出一层薄汗。
轻衣透。
昏沉之中,柳煜坐起身子,啜粥。
舱外起风了,舱内却火一般热。
她不停为他擦拭汗水,两人靠的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发烫的体温。
“咳!咳咳!舱里好闷,出去坐坐吧。”他一抬头,发现她一张脸红扑扑的……
夜晚,柳家主房。
柳浮不安地踱着步,不时问询着玳石。
良久,他回到座位,不断吩咐着什么。
……
饮秋。
金风习习。
九月九,我们来登山。
滴水崖,柳煜和柳梦梅一人一个助杖,有说有笑地走着。
“哎,你还记得吗,那一次。”
“什么?”柳煜不明所以。
“就那一次啊,你死活不用手杖那次。”
“呃,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煜加快步伐,走上前,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那你跑什么?还说不记得。”她笑着追了上来。
“哎呀!那,我怎么知道会变成那个样子,再说了,最后不也下来了嘛。”柳煜试图为以前的糗事找补。
柳梦梅却不依不饶,数着他过去的糗事。
聊着聊着,有些渴了,不过,前面不远,有一个山泉,二人都是熟悉的。
紧赶了两步,来到泉边,她一捧,送到了柳煜面前。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他推辞道。
“哎呀!快点,要漏完了。”
于是他凑了上去。
“啊!好痒啊!你别舔呀!”她急忙收回手掌。
“你看吧,我说了不行,还喝不到。”他趁机埋怨道。
“谁说不行!坐下!”她推着他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又取了一捧。
“快快快!抬头,张嘴。”
“啧!干啥呢!你喂鱼呢?”柳煜连忙走到一边。
“行行行,那我给你装壶里,总行了吧。”
很快,来到崖顶。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喝水呀。”
“你讲嘛,我听着呢。”柳煜拿起小壶,喝了一口,总觉得味道怪怪的。
“那我讲了啊,从前呀,有两个人九月九去爬山,中途接了一壶水,一个人说,哎呀!不对呀,这水怎么喝着怪怪的?我说,呵呵哈哈,你干嘛?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笑着站了起来。
柳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水,看看她,又看看水,人傻了。
她却只是笑,笑到失声那种。
“行!你继续讲,我看你还有啥幺蛾子。”
“没,嗯,呜,哈哈哈。”
“没了?”
“不是,未完,待续。”
“我续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让我笑啦~呜不行了!”
“我就说不对劲啊,哪座山上的泉水,喝到肚子里还暖暖的,你这到底是啥?加了什么?”
“你转过来,转过来,看看壶底。”
转了过来。
嗯?上等烧刀子!
……
冬。
朔风凛冽。
暗月黑星,幽冥之际。
黑暗里的潜行者,融入,随雪翻飞,踏冰而来。
近窗,遽伏其下。
啪啪啪!
温暖的卧房,床榻上,柳煜扭了下身子。
啪啪啪!
嗯?迷迷糊糊的,他眯开眼,皱着眉头。
啪啪啪!
他猛然睁开双眼,仔细观察着四周,听起来,好像是窗户那里传来的。
悄然起身,来到窗前,推开。
呼!
“哦!好冷~”他抱着双肩。
窗外,幽白静谧,见不到任何活物。
“咳嗯。”
突兀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目光下落,怪物正歪头打量着他,一对大眼睛眨呀眨。
“啊!!!”
“姐姐!”
乒!乓!咚!
“嗷!”
猝不及防的视觉冲击,柳煜急退,退的太急了,再加上腿软,登时倒了下去,好巧不巧,正好一屁股坐在了室内取暖的炭盆上,这才嗷了一声。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怪物也愣了一下。
“呀!你怎么了?”
它立马翻窗而入。
柳煜躺在地上,捂着屁股,疼痛一时竟压过了恐惧。
她摸索着点起灯烛,火光映照。
“嗯?姐?怪,怪物呢?”
柳梦梅双手背在身后。
“什么怪物?你没事吧?”
柳煜扭着头,四面看了看,果然什么也没有。
“难道怕光,跑了?”
乘着这个工夫,她连忙将背后的面具藏在一处,然后急忙来到他身前。
“你,等等!大半夜的,你怎么,在我房间?你,你到底是谁?”他惊恐地说着,双手撑地,慢慢向后移动着。
“我是鬼!行不行!”
柳梦梅不悦地敲了他一下。
“我,我路过,听到你叫喊,就跑来了。”
夜深了,屋里只点了一支灯,其实并不十分明亮,但柳煜还是捕捉到了她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转念一想。
“是你?对不对?”
她扭过头,没有立刻回答。
“不,不是啊,哼哼!”
“我就知道!还路过?你...你...我大喊的那声姐姐,你听到心里就不惭愧吗?我那么无助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
“不是,你希望的时候,希望她就来了,这不是天底下最令人激动,最令人愉悦的事情吗?”
“我…你……”
柳煜无奈地叹口气。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