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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儿怔了下,疑心这些日子哭太多,震坏了耳朵。

回身见李辞的嘴被几根棍子撑着,含混着说了一句,“别哭。”

絮儿倒不想哭,只想发火。她觉得是受了李辞的欺骗,他必定早就醒了,或许他从头至尾都是醒着的,为着做样子给外人瞧。

然而当她握住李辞冰冷的手便打消了念头,将泪水一抹,脱口便啐,“呸!谁要哭你!”

李辞感觉牙齿被风吹得凉飕飕的,也想流口水,嗯嗯哼了两下,示意让她拆走撑着嘴皮的细棍。

絮儿小心替他拆了去,眉头仍是紧紧皱着,“你躺了二十一天,知道么?”

“不知道。”李辞笑了下,嘴巴还是酸,不觉动了动唇,“饿了。”

絮儿喜极而泣,“饿死才好呢,骗我那么多眼泪。”

“那可不成,死了你不就亏了么?”

李辞讳莫如深地笑着,手被絮儿握住,像是被一团夏天的云朵包裹,既温暖又温柔。

“我有什么好亏的,整间王府都是我的。”

絮儿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怨气森森将他看着,“既是为了引蛇出洞,怎么不带把剑在身上?”

李辞将手钻出被子,又去握她的手,“倘若带了剑就不像意外。父皇那人疑心病重。”

“真搞不懂,你直接同父皇说么,亲爹还防备什么?”

李辞摩挲她的手背,借着她的体温,感觉自己逐渐活了过来。

半笑不笑道:“猜不出皇上对萧定川的意思。毕竟他经营西北多年,已成名副其实的西北王。皇上不好处置,稍有差池动摇西北军心,那可是危及社稷的大事。”

照他的话絮儿想了想,忽而眼眸一亮,“诶,陈放他们回来了,发现萧定川带着两千个精锐骑兵从北狄越境而来。”

李辞脸上的柔情顷刻凋敝,看来陆展不必费心往西北大营去找,现成的谋反证据已经找到。

只是他想不通,李赟入主东宫的赢面本来就大,萧定川何至于冒险带兵进京。不是故意给皇上送把柄吗?

他秘密进京必定另有隐情。

正想着,集美进来传话,“王妃,白家张嫂来了。”

絮儿略惊,张嫂这时候不应该在家伺候姑娘月子么?

因李辞在病中不好让人打扰,便让集美将人请到小花厅去坐。

那厢张嫂甫进门就是哭,“大小姐,你可救救大家伙吧。”

絮儿忙拉她起来坐,“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张嫂捏着袖口一下一下擦泪,显然这几日哭了不少,眼圈四周皮肤全是红的。

“朝廷给老爷定下贿赂朝廷命官,贪墨公粮的罪名,要流放。全家男女发卖。我们这些签了终身契的下人,也要卖啊。”

说着就像一团乱缠的线团滚下椅子。

消息来得突然,絮儿毫无情绪。说痛快吧,连带全家下人受罚,她于心不忍。要说可怜,对白家三口的恨意却是直冲脑顶。

她与集美一同将张嫂扶好,絮儿道,“白家的官司是谁主审?”

张嫂接过集美的绢帕狠狠擤了下鼻涕,“是燕王殿下。他从去年就审着的,不知怎么那府尹文大人早被革职查办,江南巡抚孙大人也死了,按说老爷再没和谁有交集。这会子非说要将贪墨势力连根拔起,提出我们家重办。”

絮儿想,大约是李赟料定李辞气数已尽,趁现在拿了他名义上的老丈人来办,重重挫伤朝中齐王支持者。

当下就吩咐套了马车出去。

集美忙来拉她,“小姐,燕王府就别去了吧。上回去赏花差点丢了命。何况如今他们气焰嚣张。”

李赟那个色胚子打的主意,絮儿心知肚明。

必然是拿白家几十口人的性命要挟她,让她从了他,只等李辞咽气。

她笑得调皮,“谁说我燕王府了,叫稳稳护送我到铜钱巷。”

集美回过味,却不慎理解,又来拉她衣角。“倩娘不是疯了么?”

絮儿点头笑了下,胸有成竹的样子,“正是因为疯了才能探听得消息,若她清醒断不会说。从前她贴身伺候燕王,必定知道什么。”

一行人来至铜钱巷倩娘的宅子,集美敲两下门,应声的是个婆子,年纪四五十,生得一双吊梢眼,矮胖身材,将絮儿和集美上下打量。

“姑娘找谁?”

“找你们倩儿姑娘。”

那婆子正嗑瓜子,顺势往旁边的石砖地啐了口,“哟,竟不知她在京中还有朋友。”

说着又笑,“可是不赶巧,倩儿姑娘今日身子不爽,正卧床呢。”

絮儿不耐烦和她周旋,给集美使个眼色,拿出一两碎银来赏。

这可抵得上婆子两个月的月钱,喜笑颜开将絮儿引到正屋卧房,恨不得找个佛龛将下凡的财神爷供起来。

“姑娘在里头躺着呢,您尽管去瞧,有什么招呼一声,小的就在那边廊下坐着。”

絮儿白她一眼,一言不发就打帘子进去。

屋内弥漫着霉味与灰尘味,大约已经几个月没清洗过。而李赟必定也是几个月没来过了。

倩娘侧卧在床,瘦条条的身形,像一片起伏轻微的山峦。絮儿见她睡着,轻声咳了下。

倩娘适才缓缓起身,扭头看她便笑,“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絮儿也笑,不顾她房间脏乱,手将暖榻的灰尘一抹,自得地坐了下去。

倩娘起身穿鞋,给她倒茶,“王妃是特意来瞧我笑话,还是有求?”

话说到这份上,絮儿也不避讳,“我来问你,燕王殿下是否表示严惩白恩桂?”

倩娘将乱蓬蓬的鬓丝挂在耳后,也给自己倒茶喝,“没说过。朝廷上的事情他向来不同我说。”

絮儿见她虽是精神不济,脸色也差,倒不像疯了的样子,不免疑惑,“他们说你疯了。”

倩娘放下茶盏,手背挡住嘴巴笑起来,一把纤腰跟着前后摇晃,“我装的。”

“你不在我眼前装?”絮儿也笑,目光却坦诚,“好端端的装什么疯?瞧瞧,这过的什么日子。”

倩娘倒是不以为意,直接躺倒在满是灰尘的暖榻,惊得尘土乱飞,集美忍不住地咳。

“我帮燕王殿下应酬好些大人,你以为他好心接我进王府享福?”她手指缠着绢帕一圈一圈地绕。

“他是将我监视起来,以防乱说话。”

絮儿问,“不是萧云舒听说你有孩子,灌了你打胎药。你失去孩子后神智失常?”

她眉头不由得蹙了下,见倩娘仍是温温柔柔地笑着,继而舒开。便知只是坊间流传的瞎话。

果不其然,倩娘起身巧啐一口,“呸,谁要和他生孩子?何况我做这样的营生,从小喝避子汤早把身体喝坏了,想有也不可能有。”

她落寞的眼神溜到絮儿身上去,越看越酸。同样长得貌美,絮儿的美能让她获得牢固温暖的爱,而她的美只能带来灾祸。

倩娘自顾自说起来,“萧云舒蠢得透彻,只有她会信没了个孩子我会疯。”

絮儿暗忖,她必定知道李赟的要紧秘密才被迫装疯,便问,“你知道了什么,怎会怕燕王害你?”

倩娘的笑意瞬间凝固,怔然望着对面墙贴着的和合二仙,顷刻化作黑白无常,甩着链条就来勾她的魂。

她缩手缩脚蜷在一处,牙关嘎啦嘎啦地抖,“他要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