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深，造孽的师兄妹把早早入睡的林南熙搅了起来。
门外传来小厮的敲门声。
“家主，菩姑娘一行人要离开了。”
林南熙这几日疲惫的厉害，人也消瘦不少，林老爷走了，家业一下全落在少年稚嫩的双肩。
他不仅需要安抚家中，还要向相关领事学习如何接管商业，忙的简直是焦头烂额。
今日出门的菩姑娘回来了，大摆宴席把酒言欢，他心里高兴，喝了不少。
往前别说酒，就连白开水里有一片茶叶都不准他喝，现在的他食得五味，也能陪客人饮酒了，只是少年人不胜酒力，几乎算得上是一杯倒。
倒下时他趴在桌面，视线模糊不清，大脑昏昏沉沉反应迟钝，只记得桌边人都在笑。
——这不是才一杯？
——不可思议，贪婪都能喝一杯半。
——……闭嘴。
耳边的声音远了，他被下人送回房休息，只是觉得脸颊火辣辣，羞窘的。
自己也太逊了。
以后一定要练练酒量，陪客人喝的尽兴，至少他不想再和这次一样，如此快的退场。
回房睡到现在，门外便传来小厮的敲门声，听清楚禀报的内容后，他神思一晃，登时大惊。
“要走了？”
“就现在？”
外面传来回应。
“是的家主，菩姑娘一行人已经收拾好了。”
闻言他赶忙起身，踉踉跄跄从床上跑下，胡乱的套着外衣，动作和情绪起伏太大，惹得他身形不稳手撑墙壁，冷嘶一声。
头好痛。
“让他们莫急，我现在便来。”
“对，快，给恩客备好盘缠和马车，狐裘和暖手炉都为姑娘备好。”
小厮连连点头：“都记下了！”
“糕点也备足，别让她饿着了。”
“好嘞。”
小厮抓紧去办，林南熙理好衣襟便大步流星走向客厅，深夜屋内灯火通明，哪想见蓓蓓已经在菩然怀里打滚了。
“姐姐留下来，蓓蓓还有好多好多事想和姐姐一起做！”
小丫头眼睛通红，双手圈住菩然的脖颈，恋恋不舍：“我最近学会了剪纸，还想明天剪给姐姐看……”
菩然捏了捏她的脸颊，眼眸稍弯：“姐姐不看也知道，蓓蓓聪明，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她眼睛更红了，抿紧嘴角从菩然怀中下来，大声：“我去取个东西，姐姐等我！”
说完拔腿就跑，有点继承菩然的衣钵，像个小小旋风，惊的后面的丫鬟连忙焦急的跟了上去。
从林南熙刚进来的瞬间，嫉妒、贪婪和懒惰的目光便稳稳落在他身上不动了。
师兄眼皮子底下，你得注意言行啊。
林南熙深呼吸，还是觉得心里失落怅然，抬步至菩然身边坐下，轻声：“怎么走的这般急？”
“……”
还不是大师兄惹事么。
她这嘴角一压，人丧气不少：“出了点事，我们走后你在府内吩咐一声，就说没有来客，免得有人来盘问给林府添麻烦。”
“好，我记下了。”
说出这四个字，他的喉咙发干，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梗着沉默，有些无措的拢了拢衣衫。
说什么好呢？
这一份浅淡却又美妙的际遇。
解救了他和蓓蓓的一生。
“你……”
他鼓起勇气张开唇齿，声带发音，一双澄澈的玉眸带着水润的光，认真的注视眼前的少女。
“你还记得初来林府时，我的母亲说过什么吗？”
菩然恍惚，林母当时说的可多了，具体指哪一句？
见她沉思的表情，少年忍不住提醒：“当时母亲说，你比我大上一些，按理说我该叫你一声阿姐才是。”
她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我……”
他攥紧手指，骨节崩的冷白，一颗希冀的心紧张跳动，越发聒噪，震得他一身热汗，嘴唇发抖。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可以唤你一声阿姐吗？”
林南熙隐约明悟些，像菩然这种人，一路上会有无数过客，相逢离别，再无交集，定然数不胜数，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员，但还是想奢望留下一些痕迹，一些羁绊。
眼前的少女是风，远远的吹来，捎来春日的希望，在人的心底镌刻出一朵不败的花，然后从指缝轻柔溜走，去往每一个凛冬。
他追不上，所以只能唤一声阿姐当做思托。
紧张又不安的等待对方的回复，掌心出了一层细薄的汗。
会答应吗？
还是觉得我唐突？
“好啊。”
高悬的心一下落在柔软的云层上。
“你比我小，也该这么叫。”
菩然又板起脸，老气横秋无比威严的抬手拍拍少年瘦削的肩：“看你面相日后定然是一片璀璨，好好努力吧。”
身为长辈，总得说点漂亮话吧？
林南熙耳尖绯红，低声嚅嗫：“阿姐。”
他明白了。
现在还不是时机。
他太过狼狈了，该是成长后，在变为更好的自己的路上，某一天和阿姐不期而遇，这才是最好的时机。
总有一天他可以不必自卑，抬头挺胸笑容灿烂的和她打招呼。
一声阿姐某种程度上也戳中了菩然大姐头的心，哎，是我小弟诶。
她表情宽慰的摸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懒惰瞳孔骤然一缩。
“！！！”
饲养员还有别的猫。
嫉妒拍他肩：“节哀顺变。”
贪婪表情凶的恨不得一弹珠打林南熙头上去。
“还不快阻止？你们没瞧见那两人氛围不对吗？”
哥几个坐这都快坐成青青草原了，动一动啊！
“家主，马车都备好了！”
噫——
几个人行动力还没有一个小厮强呢。
菩然即刻起身：“那么我们就要启程了。”
不是她急，是不知什么时候到达的追兵急。
一行人纷纷起身，林南熙不舍相送：“日后还来青旋吗？”
菩然没有即答，主要是就怕日后没有青旋这个国家了，你们未来的统治者就在林府待着呢。
大师兄：糕点，我啃我啃我啃啃啃，肚子饱啦！
哦，现在他已经坐进马车里啃了，没在林南熙面前露面。
见她没吱声，少年眸光黯淡几分，很快扬起得体的笑：“不论会不会来，林府永远静候你。”
菩然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弟弟。”
对此林南熙只是笑了笑，不知胸腔里翻滚了何种情绪。
两辆马车，暴怒和贪婪，嫉妒和懒惰，如今就看小师妹选择上哪辆了。
反正都要掀起腥风血雨。
菩然站在原地没动，等了等，等到小团子飞快跑来。
“姐姐！！！”
蓓蓓气喘吁吁，眼睛水汪汪把手中的红纸一递。
那是个剪的不算好看的“福”字，被她珍惜小心的放入菩然手中。
“剪纸！我最近学的！姐姐要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菩然蹲下身，双手按在女孩的手臂，语气柔和且带有美好祝愿：“我很喜欢，蓓蓓也会平安幸福，然后成长为特别出色的女孩子。”
“那蓓蓓变成出色的人，姐姐会为我骄傲吗？”
“当然。”
小女孩破涕为笑，猝不及防的对着菩然的脸颊亲了一口。
林南熙瞳孔地震，三魂七魄全飞个干净。
撩起车帘往外看的几位师兄呆若木鸡。
我们都没亲过啊啊啊啊啊！！！
——能不能把她扬了？
——想扬，但是孩子……
可恶，但凡再大点，蓓蓓必定不能活。
菩然笑着回亲她一口：“走了。”
蓓蓓嘿嘿乐，使劲挥手：“嗯！姐姐再见！”
林南熙和众位师兄彻底碎掉了。
菩小然你偏心！
礼尚往来也不是这个法！
那回头我们亲你一口，你能再回我们一个吗？
菩然：你们几条命啊敢和我这么说话？
“对了，蓓蓓身上的傀儡术已经被我的六师兄解了，日后你不必再担心。”
说完她身形轻快的跳上车，选择了财富值top1和top2的那一组。
懒惰叹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结果么？”
嫉妒捏紧拳头：“归根到底还是咱俩太穷了。”
懒惰：“别带我，穷的只有你。”
哥们我财富值可就排在贪婪后面呢，不像你，垫底的。
嫉妒：“……”
我是什么团欺吗？你们一个个全都这么针对我？
车夫扬起鞭，车轮滚动，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在光影中，作揖一礼。
“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分别时不知再说什么好，便祝你前程似山水，江水滔滔，山峦巍巍，风云奇丽。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他才牵着蓓蓓回屋，心中的情绪仍如涟漪颤动。
一切都不真实的像场梦。
唯有被他珍藏起的宝匣中呈放的乌木簪，和书桌花瓶中插入的那支，因灵力散去而枯萎的梅花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