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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马金枝天天往外跑,早出晚归的,整天不见个人影,大有神龙不见首不见尾之势。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到李国宝李小七家,反过来了。当老婆的在外面疯跑,李国宝却化身坐月子的小媳妇,整天在招待所待着。

别看李国宝在老家公社甚至县城,跟一帮小盲流子舞舞玄玄、咋咋呼呼,好像是个人物,可是进了京就变成了褪了毛的鹌鹑,恨不得头都扎到裤裆里去。

李国宝不会说普通话,自从第一次出门,他那嘴土得掉渣的方言被人笑话了以后,他就不敢随便开口了,到后来干脆连门也不敢出了。

反倒是马金枝,没几天就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了,虽然偶尔也会夹杂一些方言,但慢慢说,完全听不出来她是个乡下来的,搞不好过不了多久,她“儿化音”都能出来了。

废物李国宝白天就在房间里待着,基本上连屋都不出,去食堂买个饭都不敢,生怕人家瞧不起他,早饭午饭都是吃马金枝给他带回来的馒头、包子什么的。

晚饭倒是顿顿不少,可也是马金枝领着他去食堂,他才敢去,每次都吃的还不少,吃完了回招待所想折腾马金枝,但是不敢,没结婚证敢睡一张床,招待所服务员当场会把他们扭送派出所。

因为这,李国宝不止一次说想回老家,都被马金枝无情镇压了。

乡下人自然是没有讲卫生习惯的,更别提李国宝那个懒蛋了,他又是天天在屋里待着,没几天就把房间造得不像样了。

好在这年头国营招待所的服务员也懒,几个月不换一次床单被罩很正常,额,这年头好像连被罩都没有,也就退房的时候,会打扫打扫房间卫生啥的,要不然早就把李国宝给赶走了。

不过他也不会一直有好运气。

他隔壁房间的人住了几天,要退房了,服务员上来检查房间,路过他房间门口,不经意间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户往里一看,服务员瞬间就炸毛了。

“哐嗤”一脚把房门踹开,还不到二十岁的女服务员用老燕京带着儿化音的胡同串子话,溜溜骂了李国宝半个多小时。

李国宝低着头,任凭小服务员指着鼻子骂,大胖脸都憋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臊的,一句嘴都不敢还,不过他那攥紧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听到动静跑出来围观的旅客救了小服务员一命,要不然李国宝那大拳头早就砸到她脑袋上了。

李国宝粗壮矮胖,有的是力气,下手又没轻没重,搞不好就闹出人命了,没准还得让李国庆去替他顶罪。

“行了,多大点事啊。”

这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站了出来,先是帮着服务员批评了李国宝一顿,然后又替李国宝求情,还不痛不痒批评了服务员几句,最后还替李国宝掏了几毛钱赔给招待所当清洁费。

服务员美滋滋走了,那清洁费会不会上交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也是营业外收入,真交上去了,估计都不好入账。

再说了,额外的清洁也是服务员做的,人家拿人家的合法劳动所得,应该也不违背按劳分配的原则吧?

1954年制定的《宪法》就规定了按劳分配是社会主义原则。

“同……同志,谢……谢你……”不是李国宝结巴了,他是在用普通话跟人道谢呢。

“你是李国庆同学的弟弟吧?我是他的班长,我姓苟,你叫我苟大哥就好。”苟富贵和蔼可亲道。

“是……俺,不,我是……”

“行了,说不好普通话就不要说了,你们的家乡话我听得懂,我在兵团当知青的时候,睡我隔壁的战友老家就是你们那个地方的。”

“俺滴个娘嘞……”

终于终于能说家乡话了,李国宝那叫一个涕泗横流啊,就连他么的马金枝跟他说话也都说普通话,还要求他也说普通话,要不然马金枝不搭理他。

普通你爹马老歪啊,都是乡下泥腿子,装什么城里人。

拉着苟富贵的手,李国宝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他这是要把这些天来憋在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的节奏啊。

就是苦了苟富贵了,不但得忍受他那从来不刷牙的口臭,还被李国宝韭菜味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从昨晚到现在,李国宝吃了好几个韭菜馅的大包子,没消化完的韭菜在他肚里一发酵,那个味儿……

“狗哥,你说李国庆明明是我亲哥,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俺娘都让他照顾我了,他甩下二十块钱和几张破粮票就走了,他牛气什么啊牛气,就他有钱啊,他有钱给我这个当弟弟的花,不是应该的吗?”

“我姓苟,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句号的苟,别叫我狗哥,叫我苟同志或者苟大哥。”

苟富贵掏出一个粉色小手绢,擦着被李国宝用嘴侮辱的脸:“嘤嘤嘤,我不干净了。”

好嘛,这哪是嘴啊,分明是喷壶,还是他么的给花施肥的喷壶。

“知道了,狗哥。”

我他么!

苟富贵瞬间有了想刀人的念头。

“好了,国宝同志,你哥他也不容易,听说他身体不好,还吐过血,有个老中医还说他活不过三十五,有这回事吗?”

“怎么没有?前几年俺们那挖水库大会战,每家每户至少都得出一个壮劳力,本来俺家是让我爹去的,被俺娘拦下了。出河工可不是什么好活,累不说,还容易死人,俺们那每条人工渠下面都埋着死人。”

“那你爹不去,你家谁去啊?”

“还能是谁,李国庆呗。俺娘说了,他到俺家就是当长工的,把他养大了,能干活挣钱了,不但得养俺爹娘,还得养我,等我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他还得养俺媳妇和孩子。”

“说吐血的事。”

“哦哦,吐血啊,有这回事。他去修水库那年才16,也不知道是逞能还是真出大力干活,累着了,回到工棚哇哇吐血,都给带队的干部吓坏了,赶紧送他去县医院,人家医生也不给治,说治不好。”

“那么严重啊?”

“严重个鸡脖毛啊,找了一个老中医,吃了几副中药就好了,我看他就是不想干活,装的,真是大医院都治不好的病,一个乡下土郎中能给治好?十有八九他就是装病,想偷懒。”

“也有可能……”

苟富贵想起来他在东北兵团的时候,知青们为了偷懒,想尽各种办法,装病是最低级的,他们想出来层出不穷的妙招,都他么能写一部三国演义加孙子、吴起子、小孙子(孙膑)兵法了。

又问了一些李国庆的事儿,实在是没什么可问了,苟富贵就想抽身离开,可是李国宝拉着他不让走,非要跟他好好唠唠。

没想到俩人还真找到了共同话题,李国宝喜欢跟着一帮盲流子欺负下乡的知青,尤其是女知青,苟富贵虽然是知青,他也喜欢欺负女知青,俩人可谓是臭味相投,聊起欺负人的事,他俩老有共同语言了。

从早上聊到下午,直到马金枝回来,俩人还在那促膝长谈呢,看那劲头子,抵足共枕也不是不可能。

“他是谁?”

“她是?”

马金枝和苟富贵不约而同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我来介绍一下,狗哥,这是我媳妇,娘家姓马,芳名叫个马金枝,俺媳妇漂亮吧?媳妇,这是我新认的大哥,苟大哥,苟大哥对我可好了,比李国庆那个没良心的好多了。”

“有工夫你就出去找找工作,别整天在招待所闷着,还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马金枝一点面子都不给李国宝那个“当家的”。

“你个臭娘儿们,胡说八道什么……”

“哎,国宝兄弟,怎么能这么说弟妹呢?弟妹也是为你好,怕你在外面跟人学坏了。你也不小了,是该好好找份工作养家糊口了。”

“我他么上哪找工作啊?”李国宝一副苦瓜脸。

“嘁,工作啊,小事儿一桩,我小姑父是一个高中的后勤处副处长,他们那正招人呢,国宝兄弟要是想去,我一句话的事儿,不过就是个临时工,不知道会不会辱没了国宝兄弟。”

“不辱不辱,临时工已经很好了。”李国宝乐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赶紧对苟富贵表忠心:“狗哥,往后你就是我亲哥了,你让我干啥干啥我就干啥,你叫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我他么是狗哥,你是我弟弟,那你是个什么东西?二狗?

老子姓苟,你他么当着老子的面要打狗,你礼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