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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大师不动如山,阿宛站在他身后,却是轻笑出声,“大师,当年你救下岳家人,救下百莫辞,砸了紫秀的招牌。怎的事到如今,又想帮紫秀,守着她的招牌了?”

“你休得胡言!”那和尚气急败坏道:“师父怎会相帮紫秀……”

然而他说了一半,便幡然醒悟似的停住了,惊道:“师父,您不会真的要帮紫秀吧?”

“阿弥陀佛。”燃灯大师双手合十,阿宛心中有了计较,便直言道:“大师,该来的躲不掉,你便是再念一万遍阿弥陀佛,也无济于事。”

“老衲知道。”燃灯大师长叹一声,“世子夫人为何而来,老衲亦是心知肚明。若钟灵寺安度此劫,那些物什,便交由世子夫人带走……”

“师父,万万不可!”那和尚打断了燃灯大师的话,燃灯大师并不恼,只是抬手覆上了他的肩,“傻孩子,躲不过的。”

那和尚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呆愣在原地,阿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大殿外仅有的空地上,放着三个大箱子。

“那是……”阿宛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她径自走了过去,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里面皆是地契文书。

烛火晦暗不明,阿宛虽看得不甚清楚,但心底了然,她猜的没有错,这些便是方紫岚上山的真正目的。

“大师以为,交出这些,钟灵寺上下便能安度此劫了吗?”阿宛把文书放了回去,转头望向燃灯大师道:“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闻言,燃灯大师幽幽道:“人心欲海,何止始作俑者四个字能说得分明?”

阿宛抿了抿唇,心一横道:“无风不起浪,纵是人心欲海,也不会无故掀波澜。”

“够了!”那和尚红了眼,瞪着阿宛道:“事已至此,世子夫人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为何?”阿宛冷了神色,一字一句道:“为了此时此刻,尚在门外为你们争一线生机之人,哪怕是死,也能死得其所,而非不明不白。”

她说罢,环顾四周——

满寺不明真相只求庇佑的百姓,满口阿弥陀佛不问真相的僧人,对着满墙不知真相为何物的木雕泥塑,莫名的相称,甚至相称得令人毛骨悚然。

今夜的钟灵寺,竟像是应了方紫岚那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方紫岚一动不动,仅是听到夏侯芸昭的话,她都觉得胸口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坠着似的。她不知道,若是看到夏侯芸昭此时的模样,她会不会忍不住说出真相,让夏侯芸昭好歹有一个仇怨的对象?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便知道了答案,定是会的。

不然,为何她能看到自己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了地上,晕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然而苏月兮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猛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她紧咬双唇,直到唇齿之间满是甜腥的味道,她听到夏侯芸昭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透着说不出的无力,“方大人不必如此,你旧伤缠身,需得好好将养。我们不多打扰,这就走了。”她说罢,谢琛便同她一道离开了。

方紫岚抬起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然而唇仍咬得死紧,终是连他们的衣角都没能触碰得到。

原来留下的人,才是最难过的。

她慢慢地缩回手,忽的想起梦境中那个为她上药的人曾说过——岁月难熬,若是能一死了之,反而是解脱。

当时她嗤之以鼻,说早知如此便不救了。那人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贪生怕死人之本性,即便再难熬,也会凭五分欲望三分不甘一分恐惧熬下来,岁岁年年,月月日日,不外如是。”

于是她又问,“还剩的一分呢?”

“孤勇。便只熬出那一点蜜糖般的时日,也值得此生回味了。”

若此言当真,她此生蜜糖般的时日,大概要熬得更久些才是。

她抹了一把眼眶,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阿宛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跟着夏侯芸昭和谢琛到了林家村。

整个村子被一场大火烧成了平地,漫山焦土,遍野荒凉。

夏侯芸昭走到一棵被烧了大半,只剩根茎的树旁,缓缓蹲下了身,用一方纯白的丝帕捧了一抔焦土,小心翼翼地包好,握在了手心。

“嫣儿,昭姨……”她说着倏地顿住了,“不,是娘,娘来带你回家了。”她站起身,无比珍重地把丝帕放回怀中。

其实从阿彦离开的那天她就知道,嫣儿她也留不住。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嫣儿离家的那一天,她如常地劝阻了几句,知道没什么用就顺口叮嘱她注意安全,有事及时通知家里云云。

像是某种预兆一般,原本只会喊她昭姨,在她面前娇俏却拘谨的嫣儿,好似莫名其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喊了她一声娘。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被点亮了。她没有子女,嫣儿是她一眼看中,非要领回夏侯家养的孤女,可惜嫣儿从小敏感谨慎,从来只肯喊她昭姨。

究竟是为什么,会喊她一声娘呢?她记不清了,可却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眼见到嫣儿时,她乖巧的模样。

如今想来,或许一开始就错了。

她自以为能替嫣儿遮风挡雨,却忘了夏侯家本就置身于如晦风雨中,如何避得了?

终究还是,害了嫣儿。

谢琛站在夏侯芸昭身后不远处,并没有走上前去,他不是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谢大人……”方紫岚刚开口,便被谢琛打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夏侯家已经习惯了,方大人不必担心。”

他定定地看着夏侯芸昭的背影,低声道:“昭昭她,很快便好了。”

方紫岚沉默不语,心中阵阵绞痛。方崇正曾和她说过,自古悍将无一善终。直至现在,她才真的体会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所谓悍将,不是死于沙场马革裹尸便是一身伤痛孤独终老,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老天如何能让她们好过?